王群芳：哑巴餐馆

我家附近新开了一家餐馆，连个店名也没有，只在门口竖了一个招牌：静心用餐，喧哗莫入。

开业的时候，没有广而告之，也没有典礼仪式，顾客却挤满了整个厅堂。照实说，顾客们多半不以吃饭为目的，主要是想来看个蹊跷。

我就是来看蹊跷的。

进了餐馆，除了人多，里边的装修还是很别致的。迎门墙中央一个偌大的“静”字，辅之以柔和的蓝光，让你感到这不是一个热闹的地方。馆内没有雅间，皆是或大或小的卡座，卡座之间的隔断上摆放着各种兰草。桌凳皆是原木的，纹理自然，粗壮结实。窗帘是月白色的，让你很容易联想到喜欢安静的处子的闺房。窗棂上镶着各式花雕，顶灯也都是木质的，让你感觉这里还有家的温馨。店里的员工皆穿着月白色制服，分不出谁是经理、服务员或者厨师，让你感觉大家都是平等的。

刚开始还有人吵吵说，怎么没有服务员吱一声，怎么能这样对待顾客呢？当看到每个店员都是在用手语和大家打招呼，而且有顾客开始竖起食指发出“嘘——嘘——”声音的时候，大家才渐渐意识到，这里的所有员工都不会说话，好像都是哑巴。

于是大家便觉出了蹊跷。

我也一样。

我像别人一样，在似懂非懂的手语指挥下，静静地排着号，等候着翻台。

终于有人离开了，终于轮到我了，我找到了一个僻静的单人卡座。

餐馆里不提供菜单，只提供二维码，餐桌上、隔断里、吧台边都有。我用手机扫了二维码，打开来看，各种饭菜的图片价格一清二楚，只需在上边点一下，然后集中提交，饭菜就会及时呈上来，根本不需要言语交流。餐馆的饭菜，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都是本地人爱吃的家常饭菜，糊涂面、浆面条、粉蒸肉、打卤面，以及炸咸食、炒扁垛、小碗汤、小酥肉之类的。

我要的是一碗糊涂面、一份炸咸食，免费获赠两瓣糖蒜、一碟芥菜丝。要是往常，这些美食我用不了十分钟，呲呲溜溜就下肚了。可是今日，我不是单纯来吃饭的，是来看蹊跷的。作为一名日报社的记者，我很想知道这里的老板是谁，他怎么会有这样的创意，这里的员工都来自哪里，他们的工资收入怎么样等等。所以今天这顿饭，我吃得像喝茶，吃得很安静，吃得不紧不慢。

至于饭菜的味道嘛，有句话是这么说的，把山珍海味做得好吃不算本事，把家常饭菜做得百吃不厌那才叫功夫，这家餐馆就有这样的功夫。那么，饭菜的价格呢？这么跟你说吧，我感觉家庭主妇们从此都可以解放了，你就可想而知了。

难免会有顾客发声的时候，比如说饭菜做得有点淡了，或者说上菜有点慢了，这时服务员就会不急不躁地，用手语反复比划着，然后来回奔忙着，直到你理解了、满意了为止。

看着餐馆里熙攘的样子，为了给其他等候的顾客让座，我不得不放弃了坐享清静的念头，加快了进食的节奏。

用完餐，在手机上埋了单，我有点不舍地站起身，准备离开了。

我很想借机采访一下这里的老板，哪怕只是一个店员，可由于我不懂手语，又看大家忙碌的样子，便暂时掐断了这样的念想。

门口又有刚涌入的顾客因无人招呼而吵吵着，但很快就在我的“嘘——”声中安静下来。

整个餐馆也就像茶馆一样安静着。

出门时，我忽然又觉得，这家餐馆又像是一部照相机，把所有景象都收纳了进去，唯独把声音给过滤掉了。

第二次到这家餐馆吃饭，我是有备而来的，专门带着一位聋哑学校的老师。然而，仍然没有一位员工愿意接受我的采访。不过，倒也有意外的收获，老师认出了她曾经教过的几位服务员学生。虽然没能完成采访任务，但我确认了一个事实，——这家餐馆的所有员工，不管厨师、服务员还是大堂经理，都是从聋哑学校招来的，而且都接受了相关专业的培训。他们一个个手脚麻利，动作规范，态度谦和，微笑服务，除了不言不语外，其他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再后来，这家餐馆有了新的规定，凡进店用餐者，除了要保持安静，还必须提前预约，以避免不必要的等待。预约订餐也是自助式的，需要提供你的手机号码，输入就餐时间和人数，你很快就会得到回复，告知有无卡座以及预定的座号，并且温馨提示你按时就餐，逾时不候。

打那以后，这家餐馆便没有了排队等座的情况，用餐的环境更安静了，也更有秩序了。

于是，那些最早来看过蹊跷的顾客，包括我这个新闻人，再来这家餐馆就不单是为了享受美食，而是为了享受这里用餐时的安静。

大概是经常出入这家餐馆的缘故吧，我最近言语少了许多，内心也宁静了许多。

忽一日，我发现顾客中有几位使用手语者，原以为他们也是聋哑之人，可用过餐一同出了店门才知道，他们也是这里的常客，为了保持餐馆的安静，他们特意到聋哑学校学了手语。这，让我怦然心动！

我很想知道这家餐馆的老板是谁，并且愿意为其写几段文字，但结果仍然令我失望。为了采访成功，我甚至也去学了一段时间的手语，但餐馆里的员工不愿意配合，每次我想问点什么时，他们总是摆摆手微笑着走开了。

后来，城市中心又陆续开了两家同样的餐馆，我都曾光顾过，但始终不知道它们的主人是谁。

不过，我发现了一个新情况：正常人学手语，已经成为了这个城市的时尚。

作者简介：王群芳，河南宜阳人，洛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洛阳理工学院讲师，鲁迅文学院河南班学员；1986年1月开始发表文学作品，至今已在多家报刊发表作品200余篇；出版有长篇小说《月晕》《洛阳古今小说概览》（合著）、书信集《三年陪伴》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