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子愚散文《仓头六记》

余子愚散文《仓头六记》

一

是在一个周日，我们乘车到新安县仓头镇。一路上，厚厚的白雾欢迎着我们，之后是细碎的小雨，潮湿的空气中，带着几分凉意。

仓头镇位于新安县东北部，东接孟津，东北隔黄河与济源交界。据《新安县志》记载，相传汉末官方在黄河渡口狂口一带建立粮仓、盐仓，绵亘数里。此地处于仓库南头，故名仓头。又传古称“汉仓口”，因“口”“头”音近，转化为仓头。

在仓头镇政府办公楼举行座谈会之后，我们一行人来到仓头镇孙都村，参观村里的古建筑“至宝堂”。

小雨如丝，清凉如水，为了避雨，也为了保暖，在“至宝堂”门前，我穿上了外套。

“至宝堂”为王氏老宅，得名于“善为至宝”，由西院、中院、东院三部分组成。走进“至宝堂”，只见花木葱茏，果实累累。参观的人纷纷拿起手机、相机，拍下院中栽种的绿竹、石榴、核桃，脚步声打破了老宅的宁静。

“至宝堂”东门的内墙上有石刻铭文，摘录如下——

门者，矩也。内外有别，拒恶行善。此为原“至宝堂”临街大门，立于清同治九年（1870）……门为双扇大门，乃坚硬山榆木所制，有铁腰带六条，元宝大钉一百六十八颗，莲座平安大环……立门百多年间抵御匪患贼寇，盖有赖也。更有祖上杨老太君常坐门内，拿馒头食品周济乞儿贫困，留下“行善之门”的传说。

铭文显示，王氏族人依赖坚硬的木门抵御匪患，木门为族人平安做出了贡献。其实，与坚硬的木门相对，如水的善念才能保永久的平安。王氏祖上杨老太君拿馒头食品周济乞丐、穷人，通过实打实的行动为家族留下“善为至宝”的传家宝。

看到铭文，我心中顿时充满了暖意，之后，暖一点点儿透到身上。走出“行善之门”，我脱下了外套。

二

从“至宝堂”出来，一路向东，穿过一座石牌坊，继续向东，一座土楼矗立前方。

这便是黑子楼。

黑子楼也姓王，我和黑子楼是旧相识，五年前，我曾来到这里，目睹过黑子楼的风采。

和上次一样，我仍然没能登上黑子楼，只是站在楼下仰望它，想象楼顶和楼内的景象。

74岁的村民王强胜告诉我，1958年，当地修机井，人们从黑子楼上拆墙砖，用于圈机井。1965年之前，他曾在黑子楼上种过三年南瓜，“南瓜结得很大”。后来，通往黑子楼的路被毁，他再也没有登上去。

我曾写过关于黑子楼的文章，用了“风雨不动”四个字形容它——

黑子楼在孙都村显得很低调，猛一看不过是一堵墙和一个门洞，门洞仅可容一辆小汽车通过。

可是，穿过门洞，转身再看黑子楼，却一下子感到它的高大，一座饱经沧桑的楼雄立一方，令人震撼。

看一组关于黑子楼的数据吧——

黑子楼位于今孙都小学南侧，楼基大致呈正方形，长22.5米，宽21.5米，高约30米，面积约484平方米。基部全是1米多长的大条石，约8米高处以青砖堆砌。墙厚约1米，以石灰、糯米汤浇灌衔接，中填黄土。据当地村民说，楼基内的黄土跟当地的土质完全不同，传说是从陕县一个叫次中（音）的地方运回来的。

王黑子的故事，孙都村很多村民都能讲一些。据传，王黑子因长得黑而得名，其大名叫王应成，祖孙三代经营丝绸生意，富甲一方。

王黑子生于明万历十三年（1585），他出生时，其家族正处于鼎盛时期。据孙都村《王氏宗谱》记载，王应成因向朝廷捐巨资而被万历皇帝封为保国财主，授光禄寺署正。

王黑子善良、乐于助人，遇到生活困难的乡邻，他会慷慨扶持，善行遍布山西、湖北、河南等地，孙都村至今有王黑子是“活财神”之说。

黑子楼又名望京楼。

据说王黑子建黑子楼时，从村西来了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奶奶，带了一兜土要送给王黑子，王黑子却拒绝了老人的好意。

没想到这位老奶奶是王母娘娘的化身，她见王黑子这么“不开窍”，非常生气，把土倒进楼边的沟里就走了。不大一会儿，沟里长出一座小山——金牛山，正对着黑子楼。

从此，每天白天工匠们盖楼，晚上小山就化成一头金牛来拆楼，王黑子花光了家产，楼也未能盖好。

人们为了纪念王黑子，就把这座“烂尾楼”叫黑子楼。

当地还有另一个传说，说王黑子和明福王朱常洵是好朋友，他们“相见亦无事，别后常思念”。为了能经常“见”到福王，王黑子建了这座高楼，因此黑子楼又名望京楼，据说当时站在黑子楼楼顶就可以看到洛阳城。

现在的黑子楼仅残留楼基和门洞，楼基顶部长满草木，楼基四周长满野菊。

据新安县文物局有关专家考证，黑子楼是一座以防盗匪为主的碉堡式建筑，主体工程已完工，可惜楼体今已不存。

五年后的今天，黑子楼在我眼中依然高大。

三

离开黑子楼，我们乘车，向南来到黄洼村。

道路东侧，透过薄雾，惊现一片蓝色海洋。随行的村干部说，这是仓头镇大力发展的光伏发电项目，蓝色的是一块块整齐摆放的光伏板。

仓头镇的光伏产业曾登上2018年6月的《洛阳日报》——

近日，在新安县仓头镇100兆瓦的光伏发电项目现场，记者通过无人机看到昔日的荒坡已变成连片的光伏海洋。该项目占地3800亩，年发电量1.2亿度，项目的投产运营给当地带来了可观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

近年，我市加快培育节能环保产业、清洁生产产业、清洁能源产业，提高能源清洁化利用水平，实现生产系统和生活系统循环链接。

新闻显得有些硬，我们参观光伏发电项目的现场却十分热闹，同行的女士看中了紧挨蓝色海洋的玉米地，不少人钻进地里，和饱满的玉米穗合影。我看中了道路西侧的一棵无花果树，想寻找一颗甜蜜的无花果，却无果。

眼前的蓝色海洋让人感慨：如果说“风雨不动”的黑子楼代表的是仓头镇的历史，那么光伏发电代表的就是仓头镇的当下。

王黑子虽然建楼“失败”，但是他敢于建楼的举动，说明他是一个智者，一个勇立时代潮头的弄潮儿。今天的仓头镇人，通过光伏发电等新项目拥抱新时代，同样可称为智者。

四

我寻找无花果不遇的遗憾，在张村得到了弥补。

在前往张村李之放故居的台阶旁，长有一棵枣树，枣子表皮泛白，食之有几分甜意。李之放故居在村子下方，靠山建房，主房是三孔窑洞。窑洞外墙砌有青砖，房檐为当地的料姜石，料姜石中间还有小瓦拼成的图案。

李之放，是抗战时期我党任命的新安县委书记。在其故居，挂有新安县人民政府命名的“李之放故居”石牌，院中的一眼水井，门前摆放的莲花等盆花，展现主人的高洁品格。李之放更多的资料，我并不了解。

从仓头回洛，我才想起，自己和李之放早已结缘。回家后翻书架，找出2019年12月3日网购的《东垣诗词集》，作者正是李之放。

《东垣诗词集》，李之放著，1991年10月第一版第一次印刷，选印诗词260余首。

李之放，新安县人，时年78岁。1937年“七七”事变后到延安入陕北公学学习。1938年初加入中国共产党，后在新安做地下党工作。战争年代曾任新安县委书记、县长，黄河支队司令员，王屋县、洛阳县县委书记。新中国成立后历任郑州市总工会副主席，武汉一纱厂副经理，郑州国棉一厂党委书记兼厂长，上海国棉十七厂厂长、书记，上海第五钢厂党委书记，四川长城钢厂书记兼厂长，郑州铝厂党委书记，河南省政府视察委员，河南省地方志编委会副主任。曾任河南省地方史志协会会长、河南老年诗词研究会会长、河南诗词学会名誉会长。

简介字数不多，却能看出李之放经历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革命年代的艰苦和凶险，他都曾经受考验。

新安县在东晋末期曾名东垣县，李之放以东垣命名诗词集，以示不忘家乡。《东垣诗词集》，得到了著名诗人臧克家的关注，臧克家写文章称赞李之放“对古典诗词，修养颇深，勤于写作”。

摘录《东垣诗词集》收录的第一首诗：“铁道偏南下，淮河绕北流。村前收早稻，月下牧耕牛。昨夜浮云梦，今朝落雨愁。洛阳千里远，远在白云头。”（《淮南道上》）作者注：1935年为谋生计由开封至安庆途经淮南铁路而作。

李之放在自序中表示，付印出书，望诗友和老战友们指正。遗憾的是，《东垣诗词集》出版的第二年，李之放在1992年7月27日，因心脏病突发不幸逝世，《东垣诗词集》成为绝响。

五

“登高必有一个低处”，前往仓头镇东岭村，汽车沿着山路一直向下，向下，向下，路过许多山石垒成的房子，大多破败了，看不见居民。

所幸，水泥路能满足汽车上下坡，向左拐，或者向右拐。最后，在一个叫梁兴庙的村子里，车轮停下，原来，一棵710岁的国槐在等着我。

这棵国槐的级别很高，被认定为一级古树。当地人说，国槐旁的道路是崤函古道，这是东京洛阳至西京长安进入古陕州崤山地段道路的总称，是中原通关中、达西域的咽喉要道，也是丝绸之路的干线路段。

据史料记载，崤函古道夏、商、周时期即开辟使用，东汉建安年间，曹操为西征巴蜀，进一步扩宽修整了古道，后历代沿用，民国初期弃置。崤函古道见证了汉唐时期两京之间乃至中国与西方的经济和文化往来。

国槐有数个粗壮的分枝，其中一枝像一头鹿，鹿角弯曲，神情淡然。国槐长在一个土坯墙垒成的院子里，房屋已坍塌。

国槐花期6月至7月，果期8月至10月，它浑身是宝，槐叶、槐枝、槐花、槐角（果实）皆有药用价值。“新安县槐豆，清热去火治咳嗽，治咽炎、嗓子干、嗓子疼。”这句洛阳人耳熟能详的广告词里的槐豆，指的就是槐角。

国槐的种子落在地上，会长出新的槐树。如果从这棵710岁的国槐上溯数百年，追溯到它的先祖。说不定有一棵国槐见证过一位诗人行色匆匆的身影。

1200多年前，杜甫离开洛阳，完成了崤函古道上最后一次西行。就是在这次西行中，他写出了代表作“三吏”（《石壕吏》《新安吏》《潼关吏》）、“三别”（《新婚别》《无家别》《垂老别》）。

杜甫所走的崤函古道，应该就是古槐脚下的这条。

六

我们仓头行的最后一站，是鹰嘴山，这是自主选择的一个目的地。

鹰嘴山位于小浪底南岸，小浪底大坝以西10公里。鹰嘴山的东、北、西三面均临黄河，岸线曲折，西侧有小浪底库区最大的连体湖，周边分布着大小不等的水湾，形成总面积500多公顷的半岛。

到了鹰嘴山，你才会发现仓头镇管辖面积之大，鹰嘴山所在为仓头镇王村，与孟津县横水镇为邻。

鹰嘴山脚下的黄河边，漂浮着捕捞银鱼的渔船，钓鱼的人三三两两，各自守着一片水面，等待着水下的惊喜。

下午四点，天色渐暗，我们从鹰嘴山返程。关于鹰嘴山，我心中还有一些谜团，留待未来解开。行文至此，暂以一首诗《鹰嘴山》作结——

即兴的行程，不到黄河心不死

这仿佛是多数人的通病

前往鹰嘴山要翻山越岭

要抛下一条古道和一棵国槐

水泥路走到头，不到

泥水路走到头，不到

在鹰嘴山观景台

我俯视水涨船高

看山不如看水

看水不如看河

河幻化成湖

薄雾铺陈，湖变成海

我蹚过一片苍耳去看鱼

钓鱼的人望海兴叹

一棵枫树成为鹰嘴山的地标

指引我和海面上的渔船上岸

作者简介：余子愚，1986年5月生于河南确山，作家、诗人、媒体人；现任洛阳市文联副主席（挂职）、洛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诗集《我不能轻易说出那些美好》《春风吹》，诗歌入选《2008中国打工诗歌精选》《河南诗歌2009》《中国八零后诗歌写作报告》《2013年中国诗歌精选》、“80后诗歌库”“汉诗榜”、《2020年河南文学作品选》诗歌卷等选本，有作品入选中学语文试卷；获第三届“陈贞杯”全国新诗大赛一等奖、第二届河南文学期刊奖等奖项。